凉水书库

第61章 晨雾·伤痕与旧物（第1页）

平江路的晨雾，浓得化不开，是靛青色的绸缎，沉沉地包裹着白墙黛瓦。雾气在青石板路上流淌，仿佛一条蜿蜒的河流，将整条街巷浸没在朦胧的梦境里。沈昭推开那扇沉重的雕花木窗，指尖抵着冰冷的棂子，指节不受控地微微颤抖——去年冰岛基地那场代号“极光”的量子泄漏事故，在她身上留下了永恒的冻伤烙印，像潜伏在骨髓里的寒冰毒蛇，每逢湿冷便蠢蠢欲动。

她轻轻呵出一口气，白雾在晨光中消散，如同她那些被时间冲淡的记忆。晨风拂过她随意挽起的发髻，一缕刺目的银丝混在墨色青丝间，如雪线横亘青山，那是代号“夜莺”行动中，敌方植入的神经性毒素留下的无声控诉，提醒着她并非完全属于这个宁静的时空。她的目光越过窗棂，落在远处雾霭中若隐若现的屋檐上，那里曾是她年少时与裴砚之并肩而坐的地方，如今却只剩下空荡荡的飞檐，和几片被风卷起的枯叶。

“吱呀——”

脚下老榆木地板发出悠长而熟悉的呻吟，仿佛也在承受岁月的重负。她跛着脚，每一步都牵扯着盆骨深处钛合金支架与脆弱股骨的摩擦，细密的、如同砂纸打磨骨骼的疼痛，是七年前那场惨烈空降失败的“勋章”。那天的天空灰得发暗，她记得自己从高空坠落时，耳边呼啸的风声和胸腔里翻涌的血腥味。落地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会死，可命运偏偏让她活了下来，带着这副支离破碎的身体，和一颗同样破碎的心。

她缓缓走向博古架，指尖掠过那些陈年的旧物，每一件都承载着一段无法言说的过往。顶层的永乐青瓷压手杯，在熹微晨光中流转着温润内敛的光泽，杯底“大明永乐年制”的篆书款若隐若现，是她上周在玄妙观鬼市，用半幅临摹的《韩熙载夜宴图》换来的。那幅画是她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一笔一画地描摹，每一处细节都力求还原，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那些早已逝去的人和事，在她的笔下重新活过来。

指尖刚触到左边那只杯子冰凉的釉面，无名指上那枚素银戒指突然被一束斜射的光照亮——内圈精细镌刻的“癸卯年四月初八”，像一道隐秘的符咒，瞬间将她拉回那个消毒水气味刺鼻的ICU病房，心跳监护仪单调的嘀嗒声里，裴砚之第一次睁开混沌双眼的时刻。

那天，窗外的雨下得很大，雨滴敲打着玻璃，像是某种不祥的预兆。她坐在病床旁，握着他苍白的手，感受着他微弱的脉搏。他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蝴蝶振翅，然后缓缓睁开了眼睛。那一刻，他的目光涣散而茫然，仿佛穿越了漫长的时空才终于回到她的面前。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只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无声地砸在她的手背上。

她至今仍记得那种感觉——滚烫的，却又冰冷刺骨。

沈昭收回思绪，将压手杯轻轻放回原处。晨雾渐渐散去，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走到书桌前，从抽屉里取出一本泛黄的日记本，翻开其中一页，上面是她多年前写下的一行字：“如果时间可以倒流，我希望早点遇见你。”

可她知道，时间不会倒流，而她也从未后悔过。

她合上日记本，将它重新放回抽屉，然后转身走向门口。晨风依旧微凉，吹动她的衣角，也吹散了她眼底那一抹转瞬即逝的脆弱。她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进了晨光里。

平江路的雾气终于散尽，而她的背影，也渐渐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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