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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庆,六月的天,闷得像蒸笼。黏糊糊的热气裹着浓重的江雾,死死糊在这座山城身上。嘉陵江的水汽混着码头飘来的煤烟和汗臭,钻进每一道石缝,糊在每一块青石板上,湿漉漉、滑腻腻。
军统局本部,深藏在歌乐山一处不起眼的旧公馆地下。厚重的防爆铁门隔绝了外面的湿热,却把另一种更黏稠的东西闷在了里面——烟草的浓雾。劣质雪茄、呛人的烟丝、还有提神用的薄荷烟,各种烟雾在低矮的天花板下翻滚纠缠,顶得人眼睛发酸,嗓子眼发干。
雨浓坐在他那张宽大得有些过分的红木办公桌后面,整个人陷在阴影里,像一尊蒙着灰的阴沉雕像。桌上那盏老式绿罩台灯,只吝啬地照亮他面前一小块地方。光晕里,摊着几张薄薄的纸,上面的字迹像一群躁动的蚂蚁。
一份是外交部转来的绝密抄件,驻苏武官发回的,语焉不详但字字惊心:“…莫斯科气氛极度紧张,西部军区进入最高戒备…德方边境部队调动异常频繁,规模空前…摩擦事件显着增加,冲突等级上升…”
另一份是军统自己潜伏在远东的“钉子”,用最隐秘的渠道、最简短的密码传回的:“…赤塔(苏远东重要基地)观察到异常!大量军用列车昼夜不停向西开拔!站台守卫森严,目测运载重装备…赤塔城郊大型油库,守卫增加三倍!进出车辆锐减,疑似封存…”
第三份,也是最新的,就压在雨浓青筋微凸的手掌下。来自军统安插在绥远边缘的一个观察点,没有密码,只有几句直白得刺眼的口语:“…绥远以北,公路日夜喧嚣!救国军军车(大量改装卡车,少量装甲车)持续北调!兵员、油桶、弹药箱…遮得严严实实!目的地不明!兵工厂烟囱黑烟未断!另,侦听‘绥远之声’广播,近两日加密通讯波段使用频率激增!”
雨浓没看这些纸。他那双细长、阴冷的眼睛,透过袅袅盘旋的烟雾,死死钉在对面墙上。墙上挂着的,不是委员长的标准像,而是一幅巨大的、略显粗糙的北亚军事态势图。地图上,代表救国军控制区的红色,像两块狰狞的膏药,一块死死贴着绥远、察哈尔,另一块牢牢粘在福建沿海!而中间那条细长的、代表国府控制区的蓝色,被这两块红挤得可怜巴巴。
更刺眼的是,就在那两块红色区域旁边,用醒目的红铅笔圈出来的大片空白——外蒙古!
“啪!” 雨浓的手掌猛地拍在桌面上,震得那几张情报纸跳了起来,烟灰缸里的烟灰簌簌落下。
“借机北上!” 他声音不高,却像毒蛇吐信,嘶嘶地钻进烟雾里,带着刻骨的寒意,“好一个楚天鸣!好一个借机北上!”
他猛地站起身,像一头被激怒的黑豹,在狭窄的空间里烦躁地踱步。皮鞋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回响。
“欧洲那边,德国人的坦克都要怼到斯大林鼻子底下了!远东的毛子兵,肯定要像被抽了脊梁骨一样,拼命往西边填窟窿!” 他猛地停在墙上的地图前,手指像刀子一样戳向蒙古那片空白,“毛子一走,这块肥肉就空了!伪蒙那群废物点心能顶个屁用!”
他猛地转身,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桌角那份绥远观察报告,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戾气:“看看!看看他在干什么!兵工厂的机器就没他妈停过!黑烟冒得比重庆的雾还浓!造枪!造炮!造那些鬼知道是什么的新玩意儿!延安的土八路,腰里别着他造的‘盒子炮’(指性能优越的救国军手枪),肩上扛着他给的‘小钢炮’(指迫击炮)!连我们前线几个嫡系师,也眼巴巴指望着他拨下来的那点‘绥远造’弹药救急!”
他越说越气,胸口剧烈起伏:“现在呢?现在他把兵往北边调!往蒙古方向调!油料!弹药!遮得严严实实!他楚天鸣想干嘛?嗯?他想干嘛?!” 他几乎是咆哮着,唾沫星子都喷到了地图上,“趁火打劫!他想趁毛子撤兵,日本人被南方吸引,一口吞了蒙古!把这块天大的地盘,也染成他姓楚的红!”
雨浓的副官,一个精瘦得像竹竿、眼神同样阴鸷的少校,一直像影子一样立在门边阴影里。此刻他上前一步,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清晰:“局座,绥远那边…动作确实太大了。我们埋在‘一线天’外围的钉子,前阵子全被拔了,一个不剩…手法干净利落,是段鹏那条疯狗的风格。现在他们对北边的动作,我们…我们快成瞎子了。”
“瞎子?”雨浓冷笑一声,那笑声在烟雾里显得格外瘆人,“老子还没瞎透!他楚天鸣想当第二个‘成吉思汗’?做梦!蒙古那地方,是那么好吞的?毛子就算撤了,也绝不会甘心!日本人更不是善茬!关东军的刀,可一直磨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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