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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深露重时,驿站外墙传来三声胡笳 —— 这是屠耆的亲卫暗号。陈五掀开窗帘,看见裹着白羊皮的身影立在暗影里,腰间悬着的不再是狼首刀,而是刻着玄鸟纹的新刃。屠耆掀开兜帽,鹰钩鼻下的刀疤在月光下泛着银霜:“汉人校尉,我的族人在传,说你被柔然的‘夜星咒’缠上了。” 他摸出块刻着蜂巢纹的木牌,“这是巴图部的‘护心符’,每个牧人都在祈愿,让长生天把咒术转到我刀上。”
陈五接过木牌,胡杨木的纹理里嵌着细小的麦种 —— 那是播种时混进的。他忽然想起白天看见的场景:高车母亲们用北魏的玄鸟纹绣在襁褓上,说这样 “孩子能在汉人的麦田里扎根”。此刻掌心的木牌沉甸甸的,像捧着整个漠北的春天:“告诉族人,病愈后我要去看他们的新井 ——” 他望向东南方的平城方向,星子在云隙间明灭,“但眼下,得让有些人以为,这口井快枯了。”
屠耆的手指划过木牌边缘的苜蓿纹,忽然明白了什么:“你要装死?”
“不是死,是病入膏肓。” 陈五敲了敲铜镜,镜面上不知何时凝了层霜,恰好遮住星芒纹路,“柔然和朝中的蛀虫,都等着看玄鸟旗倒下,好去啃食高车部的草场。” 他按住屠耆按刀的手,“但你记住,只要巴图部的羊群还在啃食苜蓿,只要铁烈的陌刀还在教孩子刻井纹,这面旗就倒不了。”
五更的梆子声里,李崇带着满身霜气闯入帐中,靴底沾着驿站外的碱土:“大人,穆萨截获了平城来的第二封密报 ——” 他压低声音,“说监察使已联络柔然降将,要在您回朝时当庭指认通敌。”
陈五望着案上未动的药碗,汤色映着晨光泛青:“去把我的旧甲胄找来,要那件缀着沙虫荧光的。” 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指尖在李崇掌心写下 “斩尾” 二字 —— 这是他们约定的 “舍弃明线,保全部下” 的暗语。李崇猛然抬头,看见陈五眼中的决意,喉间滚过未说出口的劝阻,最终化作重重一揖。
车队重新启程时,陈五的病车被蒙上三重毡帘,车辕上的玄鸟旗换成半旧的狼头旗 —— 那是从柔然败兵处捡的。穆萨赶着辆装满胡杨树苗的辎车随行,车辙里故意留下零碎的狼毛和粟特文残页,像条引蛇出洞的诱饵。最末的高车部队列里,屠耆的白羊旗降了半幅,旗手们边走边唱丧歌,苍凉的调子惊飞了枯枝上的寒鸦。
平城的城楼在暮色中露出飞檐时,陈五隔着车帘听见城门口的骚动。监察使的仪仗队带着二十名甲士拦住去路,为首的御史中丞举着金牌,声音里透着冰碴:“镇北将军陈五接旨 —— 着即卸甲,随本官至廷尉府候审!”
李崇的战马踏前半步,甲胄碰撞声惊得御史坐骑倒退:“我家大人重病在车,容不得你们折腾!” 他按在剑柄上的手青筋暴起,袖口露出半截胡杨木护腕,正是高车部赠与亲信的信物。穆萨适时掀开毡帘一角,药香混着血腥气涌出,陈五苍白的脸在暮色中如同纸扎,喉间逸出的呻吟惊得监察使随从互望。
“病重更要清查!” 御史中丞的目光落在车队里的高车部,看见几个孩童正用胡杨枝在地上画玄鸟,忽然冷笑,“私带胡虏入都城,该当何罪?”
屠耆的亲卫突然发出低低的咆哮,手按在刀柄上。陈五在车内轻咳三声 —— 这是 “按兵不动” 的暗号。他听见李崇解下玄鸟符节的声音,金属碰撞声里夹着不易察觉的叹息:“中丞大人请验看,我家大人的兵符、印信,此刻都在卑职手中。”
御史中丞的手指划过符节上的玄鸟纹,忽然瞥见符节内侧的沙虫刻痕 —— 那是陈五与太武帝密议时的暗记。他的瞳孔微微收缩,忽闻马蹄声从宫墙方向传来,太武帝的贴身宦官捧着黄绫奔至:“陛下口谕,镇北将军鞍马劳顿,着先入驿馆将息,一应事务待朝会再议。”
监察使的队伍退去时,陈五从毡帘缝隙看见御史中丞袖中滑落的纸片,边角正是沙虫图腾。他摸了摸藏在枕下的狼首权杖,杖头绿松石突然映出平城上空的星轨 —— 与老尼预言的 “玄鸟折翼” 之象分毫不差。但他知道,真正的星轨,从来不在天上,而在那些跟着他播撒苜蓿的胡汉儿郎掌中。
驿馆的烛火燃到三更,穆萨用匕首刻着新的密信:“大人,铁烈传来消息,柔然细作的上线,正是当年在六镇克扣麦种的粮官。” 他的粟特文手环在火光下流转,“他们怕您的胡汉共耕之策断了财路。”
陈五盯着铜镜中自己的倒影,脸上的朱砂已褪,露出底下的苍白却坚定的面容。他忽然笑了,指尖划过镜背星芒:“还记得在居延海埋下的苜蓿芽吗?等开春化了冻,平城的御史们会发现,那些被他们视作‘胡虏’的牧民,手里握着的不是弯刀,而是能让六镇粮仓爆满的麦种。”
窗外传来巡更声,陈五吹灭烛火,任由月光漫过案上未封的军报 —— 那是屠耆连夜整理的高车部青壮名册,每一页都按北魏户籍格式填写,却在末尾多了行小注:“愿随陈将军垦荒者,千二百人。” 他知道,这千二百个名字,比任何玄鸟旗都更坚实,比任何谣言都更锋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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