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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7章 沙海弦歌(第1页)

敦煌的冬月来得猝不及防,城头的积雪混着硝烟凝成冰甲,刮过甲胄时发出碎玉般的脆响。陈五蹲在灶前拨弄陶土炉,新烧的蜂窝煤块在炉底泛着暗红,比寻常木炭多撑两时辰 —— 这是甜市的冶铁匠按他画的模子烧的,中空十二孔的结构能让煤粉充分燃烧。

“大人,这煤块真能顶三日?” 烧水的汉妇王婶盯着炉中跳动的火星,围裙上还沾着和煤泥时混的稻草,“昨儿羌人阿嫂说,南山的牧民都在学咱们凿煤窑,说比烧马粪强百倍。”

他用铁钳夹起一块蜂窝煤,棱角分明的孔洞映着他眼下的青黑:“让粟特商队多运些黏土来,开春后家家户户都砌这种炉子 ——” 话音未落,城头传来梆子加急声,李昭的身影在风雪中跌跌撞撞跑来,甲胄上落满煤灰,“怎么了?”

“吐谷浑的夜骑摸上西墙了!” 少年扯开腰间水袋,冰水顺着下巴滴落,“他们踩着冰棱爬墙,狼卫的钩子都勾住女墙了!”

陈五踢翻炉盖,蜂窝煤的热气裹着硫磺味涌上来 —— 他早就在城墙砖缝里嵌了浸过硝粉的棉线,此刻摸出火折子点燃,城头顿时腾起噼啪炸响的火光。混杂着硫磺的浓烟顺着风势扑向敌军,狼卫的闷哼声中还夹着马匹的惊嘶 —— 他们的皮甲最怕这种带火星的爆响。

“去拿‘震天雷’!” 他对守在灶旁的羌人少年喝道,所谓震天雷,不过是牛皮袋装着硝磺碎瓷,点燃后抛下去,炸开时瓷片飞溅如箭。当第一袋震天雷在城下炸开,借着月光,陈五看见狼卫的狼首面具上溅着硫磺火,像极了传说中的恶鬼。

夜袭退去时,东方已泛鱼肚白。拓跋清抱着一摞羊皮袄走来,衣摆上还带着煤灰:“穆罕默德说,西域商队愿意用琉璃换咱们的蜂窝煤方子 —— 他们说,这东西能让波斯的商队在帕米尔高原过冬。” 她指尖划过他冻裂的虎口,“昨夜你守了三趟西墙,铁打的人也熬不住。”

陈五靠在堆满蜂窝煤的墙角,闻着煤火特有的焦香:“还记得刚到敦煌时,你嫌我教百姓挖煤窑脏?” 他扯下羊皮袄裹住两人,体温透过粗麻布相贴,“现在好了,胡汉百姓都知道,黑黢黢的煤块能烧暖整个冬天,比柔然的兽皮还顶用。”

正午时分,雪暂时停了,城头却飘起细雾 —— 是羌人用艾草混着硝粉熏烤城墙,防止敌军再次冰攀。陈五望着城下联军的营帐,炊烟比前日更稀,忽然想起昨夜巡城时听见的羌童夜歌,灵光一闪:“把城里的孩子都叫到城头,挑嗓子清亮的,教他们唱童谣。”

“童谣?” 拓跋清疑惑地挑眉,护心镜上的雪山纹映着煤火,“大夏和吐谷浑的兵,听得懂汉话?”

“不用全懂,懂个‘甜’和‘香’就行。” 他捡起块碎陶片,在地上画出曲谱,调子是羌笛《雪山谣》的变调,“歌词就写‘夏军刀快,不如敦煌井水甜;吐谷浑马壮,不如敦煌麦子香……’再加上半句‘胡汉羌,一条心,沙海底下埋黄金’。”

当第一个孩子的歌声飘出城头,风雪似乎都静了静。七岁的羌女卓玛穿着汉家红棉袄,站在望楼边,清亮的嗓音混着敦煌官话:“夏军刀快哟 —— 井水甜嘞!吐谷浑马壮哟 —— 麦饼香喂!” 她的银铃辫饰随着身子摇晃,像极了沙海深处的灵雀。

卓玛的银铃辫饰碰着望楼木柱,发出细碎的响。她攥着陈五给的羊皮歌谱,指尖还沾着调浆糊用的麦粉 —— 那是汉人王婶教她抹在歌谱边角防沙的。七岁的羌女望着城下黑压压的敌营,突然想起三天前在坎儿井旁,汉家小哥哥教她认 “甜” 字时,掌心传来的温度。

“夏军刀快哟 ——” 她开口时,风雪正好停了半刻,清亮的童声像化开的雪水,顺着女墙砖缝渗向敌阵,“井水甜嘞!” 左手无意识地摸着棉袄上绣的玄鸟纹,这是拓跋清姐姐连夜缝的,针脚歪歪扭扭,却比阿妈的氆氇袍还暖。

前排的大夏铁盾兵抬头了。最左边的老卒盔甲上刻着统万城的獬豸纹,他的刀疤从眉骨划过鼻梁,此刻却像被钉住般,刀柄上的血槽还凝着前日混战的血,却忘了擦拭。卓玛看见他喉结滚动,仿佛在吞咽口水 —— 敦煌的井水确实甜,三天前他被俘时喝过,比统万城混着碱味的地下水强百倍。

“吐谷浑马壮哟 ——” 第二个声音接上,是汉家男孩虎子,他穿着改小的羌人羊皮褂,腰间别着没开刃的木刀,“麦饼香喂!” 他故意拖长尾音,学着羌笛的颤调,城头的胡琴适时响起,是粟特商人穆罕默德用波斯琴弦拉的《阳关三叠》变奏。

吐谷浑的轻骑兵骚动了。马背上的骑士们摸着鞍鞯上的牦牛纹,忽然有人低咒一声 —— 他们的青稞酒早喝光了,现在只能啃硬得硌牙的胡饼,哪比得上敦煌百姓扔来的麦饼,掰开还能看见蜂窝煤烤出的金黄焦边。有个年轻骑士摘下头盔,露出卷曲的粟特血统银发,他盯着城头飘来的麦香,喉间泛起酸水 —— 家乡的母亲,是否也在这样的冬日,守着炉火等他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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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句是粟特女孩娜扎唱的,她的琉璃发饰在阳光下碎成七彩:“胡汉羌,一条心 ——” 她不太标准的汉话混着粟特口音,却让狼卫的黑甲士兵浑身一僵。这些从小被训练成杀人机器的死士,听见 “一条心” 时,手中的狼首刀竟微微倾斜 —— 他们记得,三天前被俘的羌人斥候临死前,曾用狼卫母语说 “沙海不该流胡汉的血”,此刻童谣里的调子,竟和家乡的牧歌有三分相似。

陈五靠在女墙后,看着拓跋清悄悄抹眼角。她的雪山纹护腕蹭着汉家青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歌谱上的胡汉双语:“你听见了吗?卓玛唱‘井水甜’时,敌阵第三排有个吐谷浑兵在擦眼睛。” 她的声音发颤,“他们也是人,也想家。”

他当然听见了。当虎子唱到 “沙海底下埋黄金” 时,大夏的方阵里传来低低的议论,用的是统万城周边的方言:“埋的不是黄金,是咱们累死的民夫吧?”“赫连定征粮时,我阿娘把最后半袋青稞塞给我,自己吃沙枣核……” 这些声音像细沙渗进铠甲,让铁盾兵的肩膀渐渐垮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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