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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鼠道的清晨来得迟。陈五蹲在沙坡后,望着天际线泛起鱼肚白,沙粒在靴底发出细碎的响。他扯了扯防沙面罩的皮绳,铁丝网格上凝着层薄霜,像给脸蒙了层冰纱 —— 这是漠南特有的 “晨露霜”,太阳出来前能冻硬草叶,太阳出来后又化得干干净净。
“大人,骆驼的水囊检查过了。” 李昭哈着白气凑近,呼出的热气在面罩上结成雾,“每峰骆驼驮两囊,护卫每人剩半块炒面 —— 按铁勒说的,祭天石还有三十里,够撑到晌午。”
陈五摸了摸最近的骆驼脖颈,驼毛上结着霜花,像撒了把盐。这峰骆驼是西市老贾的 “沙云”,前日受惊时踢翻了物资车,此刻却乖顺地用鼻子蹭他的手背。“沙云” 的驼峰瘪了些,但还没到 “垂峰” 的地步 —— 骆驼的驼峰软塌塌耷拉下来时,就是真撑不住了。
“甜灯。” 他轻声唤了句。金砂从袖底爬出来,在掌心聚成箭头形状,指向西北方 —— 和阿史那云舆图上的沙鼠道方向分毫不差。这是甜灯第三次 “指路”,上辈子做户外领队时,他总靠指南针和卫星地图,现在倒觉得金砂比任何导航工具都灵。
“陈大人!”
拓跋清的声音从队伍前头传来。她穿着件灰褐短褐,外罩件翻毛羊皮坎肩 —— 是昨夜从伤员身上扒下的旧物,毛边沾着血渍,却裹得严严实实。此刻她正蹲在一丛红柳旁,手指拨弄着地上的碎陶片。
“看这个。” 她捡起块陶片,边缘刻着歪歪扭扭的羊头纹,“柔然牧民的水罐。陶土掺了马粪,能防裂 —— 阿母教过某。”
陈五凑近,陶片内侧还粘着半块干酪,散发着酸腥的奶味。他抬头望向远处,沙地上零星散落着几截断木,是帐篷的支架。支架旁堆着烧过的兽骨,骨头上的肉早被啃得干干净净,只剩白森森的茬口。
“是被马贼洗劫的牧民。” 拓跋清的声音低了些,“阿古达的‘血卫’专挑落单的帐篷下手 —— 抢粮、抢羊、抢能换刀的东西。” 她指着支架下的凹痕,“这是婴儿的摇篮坑,用兽皮垫着,现在连兽皮都被剥走了。”
陈五的喉咙发紧。他想起甜南在风蚀堡的小床,铺着阿月的旧棉絮,床头挂着个布老虎。此刻沙地上的摇篮坑,不过是个浅浅的土窝,连块遮风的布都没有。
“大人!” 队伍末尾传来护卫的喊,“有个孩子!”
众人围过去时,那孩子正蜷在红柳丛里,身上裹着块破毡子,露出半截小腿 —— 瘦得能数清骨头,皮肤像老树皮,沾着血痂和草屑。他怀里抱着块黑黢黢的东西,凑近看才发现是块烤焦的羊骨,骨头上连骨髓都被吸得干干净净。
“小友。” 拓跋清蹲下来,解下自己的羊皮坎肩裹住他,“你叫什么名字?”
孩子抬头,眼睛大得吓人,眼白上布满血丝。他用柔然话叽里咕噜说了串,陈五没听懂,拓跋清却红了眼眶:“他说…… 他说阿爸阿妈去挖沙葱,没回来。他等了三天,啃完了最后半块干酪,现在…… 现在在等阿爸阿妈带肉回来。”
陈五摸出怀里的炒面袋,捏了把炒面放在手心里,吹了吹凉:“吃吧,管饱。”
孩子盯着炒面,喉结动了动,却摇头:“阿爸说,大魏的粮食有毒,吃了会变成石头人。”
拓跋清的手顿了顿。她解下腰间的银铃铛 —— 是大魏公主的信物,刻着 “永固” 二字,“这是大魏的铃铛,能驱邪。阿姐用铃铛换你的羊骨,好不好?”
孩子盯着铃铛,终于伸出手。他的指甲缝里全是沙,接过炒面时,指尖轻得像片叶子。炒面刚进嘴,他突然哭了,眼泪混着炒面渣子往下掉:“甜的!阿爸骗人,大魏的粮食是甜的!”
陈五转身背过脸。他想起西市的孩子们抢糖画时的笑,此刻这孩子的眼泪,比雁门关的断箭更扎心。拓跋清轻轻拍着他的背,用柔然话哼起摇篮曲 —— 是阿母教她的,说能哄哭夜的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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