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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的春夜带着刺骨的寒意,王婆蹲在地下室门口择菜,指甲缝里还沾着去年冬天的冻疮血痂。头顶的槐树枝桠扫过地面,在青石板上投下蛛网般的阴影,像极了批斗会上那些挥舞的拳头。
她的儿子傻柱蹲在墙角玩玻璃珠,口水顺着下巴滴进粗布衣裳。王婆摸出块硬糖塞给他,糖纸在寂静中发出刺耳的脆响。远处传来几个孩子的笑闹声,傻柱突然抬起头,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像极了丈夫被拖走那天,他扒着门框时的眼神。
"娘,糖......"傻柱含糊地开口,这是他唯一会说的词。王婆叹着气替他擦嘴,看见他袖口露出的淤青——今早路过菜市场,卖菜的张婶又朝他扔了烂菜叶,骂他"右派余孽"。
地下室的墙壁渗着潮气,墙根处长着霉斑,形状像极了绞刑架。王婆摸出铁盒里的安眠药,那是她攒了三个月的剂量。上个月,居委会的李大姐指着她的鼻子骂:"你那疯儿子迟早闯出祸!"可她知道,傻柱连菜刀都拿不稳,唯一的本事就是对着槐花傻笑——当年下放农村时,丈夫总把槐花拌进面糊里,哄傻柱说那是"天上的"。
后半夜,雷声滚滚。王婆被雨声惊醒,发现傻柱的铺位空了。她抓起煤油灯冲出门,看见槐树下站着个小小的身影,正仰着头接雨水。那不是傻柱,是巷口杂货店的小辉!
"小辉?"她喊了声,灯油溅在手上。男孩缓缓转身,眼神空洞如死水,嘴角沾着抹可疑的白色——是槐花,还有半块水果糖的糖纸。王婆突然想起,下午傻柱攥着的糖正是这种橘子味,糖纸还是她亲手剥的。
小辉朝河边走去,脚步机械得像提线木偶。王婆想追,却被树根绊倒。煤油灯摔碎在地上,火星中,她看见傻柱从槐树后走出,手里攥着把湿漉漉的槐花,咧开嘴冲她笑。那笑容太像丈夫了,当年他被打断肋骨,也是这样笑着说"没事"。
"娘,糖......"傻柱的声音混着雨声,像从井里捞上来的。小辉已经走到了河边,河水在暴雨中涨得老高,泛着浑浊的黄色。王婆想喊人,喉咙却被什么堵住,只能眼睁睁看着小辉抬起脚,踩进齐膝深的水里。
万幸的是,巡夜的陈叔及时赶到,将小辉拖上了岸。王婆被居委会的人堵在地下室门口时,看见小辉手里还攥着半块糖,糖纸上印着"向阳食品厂"的字样——那是傻柱最喜欢的牌子,每次发病都要抓着糖纸啃。
"老不死的!竟然教唆孩子寻短见!"李大姐的指甲几乎戳到王婆脸上。傻柱躲在床底下发抖,碰翻了装安眠药的铁盒。有人捡起药片惊呼:"这是要毒死人啊!"王婆想解释,却看见傻柱袖口的淤青又多了几道,不知是谁踹的。
那天晚上,傻柱发起了高烧。王婆摸着他滚烫的额头,想起丈夫临终前也是这样,浑身烧得像火炭,却死死攥着她的手说:"活下去,熬过去......"她颤抖着喂他喝姜汤,看见傻柱忽然指着墙角笑,仿佛那里站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正朝他们招手。
黎明时分,傻柱断了气。王婆坐在床边,看着他手里还攥着片槐花,突然想起下放那年,丈夫被批斗致死,也是这样攥着朵野花。地下室里静得可怕,只有窗外的槐树在风中沙沙作响,像无数只手在抓挠玻璃。
三天后,王婆被发现死在地下室。她趴在傻柱的铺位上,手里攥着半块橘子糖,嘴角沾着槐花碎屑,脸上带着诡异的微笑。法医说她死于心力衰竭,可邻居们私下议论,说她的指甲缝里有泥土,像是临死前抓过什么东西。
从那以后,巷子里开始丢孩子。有人看见穿蓝布衫的老太太在槐树下晃悠,手里攥着水果糖。被找到的孩子都眼神空洞,嘴里呢喃着"糖......槐花......"。杂货店的张婶发誓,她看见王婆的鬼魂蹲在河边,用槐花逗弄落水的小孩。
"得请个阴阳先生来瞧瞧。"陈叔叼着旱烟说。于是巷口搭起了法坛,道士摇着铜铃唱喏:"冤魂归位,莫扰阳人......"当符纸在火盆里烧成灰烬时,有人看见槐树枝桠间闪过蓝布衫的衣角,那抹蓝色渐渐淡去,像滴进水里的墨水。
后来,巷子里再也没丢过孩子。只是每到槐花盛开的时节,总有人听见地下室方向传来细碎的笑声,混着糖纸的脆响。路过的孩子都会莫名攥紧手里的糖果,而那棵老槐树的根部,每年都会长出形状奇怪的苔藓,像极了两个相拥的人影。
有人说,那是王婆和傻柱终于团聚了,在槐花盛开的地方,再也没有批斗会,没有白眼,只有永远吃不完的水果糖。也有人说,他们的魂魄一直徘徊在巷子里,寻找那些曾对他们恶语相向的人,用最温柔的方式,讨回迟到了二十年的公道。
而那间地下室的铁门上,至今还留着几道深深的抓痕,像是有人想从里面逃出来,又像是想把什么东西永远关在里面。每当暴雨冲刷青石板,那些抓痕就会渗出淡淡的水渍,像极了未干的泪痕,在岁月里静静诉说着,那个被时代碾碎的家庭,最后的执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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