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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漫过晒谷场时,老槐树的影子被拉得细长,像无数只垂落的手臂。李老头吧嗒着旱烟袋,望着戏台子上的帷幔出神——那青底绣金的布帘在晚风中轻轻晃动,仿佛有双无形的手在幕后操纵。村里的孩子们攥着烤红薯在台下跑闹,谁也不知道,这场号称“江南第一傀儡班”的演出,即将撕开夜的宁静。
傀儡戏古称“悬丝傀儡”,很多人叫它木偶戏,靠竹棍丝线操纵木偶,唱腔咿呀间,木偶能舞剑、能提笔、能抛袖,端的是“一口道尽千古事,双手舞出百万兵”。班主姓陈,四十岁上下,总戴着顶黑色瓜皮帽,笑时眼角皱起,露出颗金牙:“咱们陈家班的傀儡,都是有灵气的。”陈班主经常自豪的介绍他们的班底。
头场戏演《钟馗嫁妹》。幕布拉开时,台下惊呼声四起——八抬大轿里的傀儡新娘盖头轻掀,眼波流转间,竟比活人还灵动。那傀儡的手指纤细如竹,袖口绣着并蒂莲,随着班主的唱腔轻抬慢落,真像是有魂灵附在上面。后排的虎娃拽了拽姐姐阿兰的袖子:“姐,那新娘子的眼睛会动!”
阿兰拍掉他的手:“净瞎说,傀儡哪有眼睛会动的?”话虽这么说,她却注意到,当傀儡新娘转身时,脚踝处露出截红线,上面系着枚铜钱,居然和村口王婆讲的“镇魂钱”一模一样。
夜戏散场时,月亮已爬过槐树梢。陈班主带着六个戏子收拾行头,他们都穿着青布长衫,行动间悄无声息,连脚步声都听不见。虎娃躲在柴垛后,看见班主掀开道具箱时,里面的傀儡突然齐刷刷转头,空洞的眼窝对着他藏身的方向,吓得他差点叫出声。
“想去偷傀儡?”身后突然响起沙哑的声音。虎娃回头,见是村里的傻子阿贵,正流着口水冲他笑,“别碰红线,别碰铜钱……”没等说完,阿贵就被他娘拖走了,临走前还在喊:“傀儡吃人!”
子时三刻,晒谷场空无一人。阿兰带着虎娃、狗剩、柱子翻墙进了戏班帐篷。帐篷里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像是樟木混着铁锈。虎娃摸到个傀儡的手,冰凉刺骨,指节处缠着的红线已经发黑,凑近看时,竟像是用头发编的。
“快看这个!”柱子掀开角落的木箱,里面堆着六具人形木偶,身上穿着和戏子们一模一样的青布长衫。阿兰的手电筒扫过木偶的脸,猛地捂住嘴——那分明是白天唱戏的六个戏子的脸,连眼角的痣、嘴角的疤都丝毫不差。更诡异的是,每个木偶的后颈都插着根竹棍,棍头沾着暗红的痕迹,像是干涸的血。
“班主……班主在后面!”狗剩的声音带着哭腔。众人转头,看见布帘后站着道身影,正是陈班主。他缓缓转身,瓜皮帽下露出半张脸,左眼角有道伤疤,和其中一个木偶脸上的疤位置分毫不差。
“小娃娃们,”班主的声音比白天沙哑许多,像是喉咙里塞了团破布,“喜欢我的傀儡?”他抬手时,袖口滑落,露出手腕上的青色血管,那些血管正像蚯蚓般蠕动着,“想要的话,就来拿吧。”
虎娃没注意到,自己刚才摸到的傀儡手指正在慢慢弯曲,红线另一端连着班主的掌心。当他伸手去抓新娘傀儡时,那傀儡的盖头突然飞起,露出底下腐烂的脸——哪里是什么木偶,分明是具皮包骨的尸体,眼窝里爬着蛆虫,嘴角还挂着半片风干的人皮。
帐篷里的煤油灯突然熄灭。黑暗中,阿兰听见丝线拉动的“簌簌”声,像是无数只手在她头顶编织蛛网。虎娃感觉有什么东西缠住了脖子,那东西冰凉黏腻,带着腐烂的气息,他伸手去抓,却摸到一缕湿漉漉的头发,发尾系着枚铜钱,正是白天傀儡新娘脚踝上的那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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