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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瓦镇记:抵达篇》
一、铁轨上的渐变色
火车驶入江南丘陵时,车窗外的绿色正经历着微妙的嬗变。起初是工业带边缘那种蒙着灰的浅绿,夹着厂房褪色的红砖墙,直到第三座隧道过后,墨绿色的山峦突然从云层下涌出来,把天空压成一绺透明的蓝绸。啊玉把额头贴在微凉的车窗上,看铁轨如何像被水浸透的麻绳,在起伏的地貌里蜿蜒出湿润的弧度。她身边的帆布包敞着口,露出半本卷了边的《江南古镇志》,纸页间夹着的银杏叶标本在车厢晃动中轻轻颤抖,像一只试图展翅的蝶。
“还有二十分钟到站。”邻座的陈默推了推眼镜,他膝上摊着的平板电脑还亮着未完成的建筑设计图,图层上密集的线条此刻在颠簸中模糊成一片灰白的雾。林姐正把最后一支口红旋回去,镜面映出她眼角细细的纹路,那支枫叶红是她上班时的标配,此刻却与窗外掠过的野蔷薇颜色撞了个满怀。只有老周还在打盹,喉间发出轻微的呼噜声,保温杯里的枸杞沉在杯底,像几粒被遗忘的火星。
啊玉忽然想起提议旅行时的场景。那时陈默刚熬完第三个通宵,林姐的工位上堆着未拆封的体检报告,老周对着窗外的雾霾长吁短叹。她把旅行社的宣传册拍在茶水间桌上时,塑料封皮撞出的声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去青瓦镇吧,”她当时说,手指点着宣传册上那张被晨雾笼罩的石板桥照片,“那里的空气能洗肺。”现在想来,那些犹豫——陈默的项目节点、林姐的女儿补习班、老周放不下的花鸟市场——都像火车驶过的枕木,被甩在身后成了模糊的黑点。
火车进站的鸣笛声穿透车厢时,老周猛地惊醒,保温杯晃了晃,枸杞在水中打了个旋。啊玉率先背起包,帆布带子擦过肩膀时,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快了半拍。不是紧张,是某种蛰伏已久的雀跃,像春芽顶破冻土前的震颤。
二、阳光的味觉记忆
踏出车厢的瞬间,阳光以一种近乎液态的方式包裹了所有人。不是城市里那种被高楼切割得支离破碎的阳光,而是整片整片从天际倾洒下来,带着午后特有的黏稠感,像融化的蜂蜜涂在裸露的皮肤上。啊玉下意识地深吸一口气,鼻腔立刻被一种复杂的气息填满:先是泥土被晒暖后散发出的微腥,接着是青草汁液的清甜,还有若有似无的、某种白色小花的淡香——后来她才知道那是镇口百年栀子树的味道。
“这空气……”林姐摘下墨镜,眼睛眯成一条缝,阳光在她睫毛上跳跃成细碎的金粉,“好像能喝下去。”陈默没说话,只是把平板电脑塞进背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相机的快门按钮,目光已经被远处层层叠叠的青瓦吸引。老周则像只归巢的鸟,使劲嗅着空气,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比我养的兰草盆里的土还香。”
站台是用整块的青石板铺成,边角被岁月磨得圆润,缝隙里长出几株倔强的蒲公英。铁轨延伸向远方,消失在一片浓密的香樟林里,仿佛这座小镇是被时光遗忘在铁轨尽头的孤岛。没有喧嚣的拉客声,没有闪烁的广告牌,只有一个穿蓝布褂子的老人坐在竹椅上打盹,脚边放着个竹编的簸箕,里面是刚摘的、带着露珠的黄瓜。
啊玉的帆布鞋踩在石板上,发出轻微的“嗒嗒”声,那声音被空气吸收后,显得格外清越。她看见自己的影子被阳光拉得很长,脚尖正对着镇口那座石拱桥。桥洞下有流水声,叮叮咚咚的,像谁在暗处拨弄琴弦。忽然想起宣传册上的照片,此刻才明白,再精良的印刷也无法复制阳光落在青瓦上的光泽——那是一种介于孔雀蓝和墨玉之间的颜色,被午后的光线一照,竟泛出些微暖金色的晕。
“看那边!”林姐忽然指着桥边的水车。那架老旧的水车正在水流推动下缓缓转动,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折射出迷你的彩虹。几只花蝴蝶追着水珠飞舞,其中一只突然撞进老周的衣领,惹得他手忙脚乱地拍打,惹来旁边打盹老人的低低笑声。
三、建筑的呼吸
穿过石拱桥,就像穿过一道无形的时间之门。现代化的痕迹在这里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木结构建筑。屋檐都挑得很高,飞檐上蹲坐着形态各异的石狮,有的嘴里含着石珠,有的爪子按着绣球,表面被风雨侵蚀出深浅不一的沟壑,却更显古朴。墙面多是斑驳的白垩,有些地方露出里面的青砖,砖缝里长着蕨类植物,叶片上还挂着上午的雨水。
石板路在此处分成两条岔道,左边的通向一片竹林,右边的则蜿蜒进一条窄巷。巷子两侧的屋檐几乎要碰到一起,阳光只能从缝隙里漏下,在地面投下断续的光斑。啊玉伸手触摸身旁的木墙,指尖传来温润的质感,那是无数次打磨上漆后留下的包浆,像老人手背的皮肤,布满皱纹却带着暖意。墙上还留着褪色的标语,字迹模糊得只剩“团结”“生产”几个字样,被爬山虎的藤蔓半遮半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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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房子得有年头了吧?”陈默仰着头,目光停留在二楼雕花的窗棂上。那是一组“梅兰竹菊”的镂空图案,虽然有些地方已经开裂,却依然能看出工匠的精湛手艺。一只肥猫正趴在窗台上打盹,被突然闯入的人影惊扰,不满地“喵”了一声,尾巴懒懒地扫了扫。
巷子深处飘来饭菜的香气,是那种柴火灶特有的、混合着稻米和腊肉的香味。啊玉的肚子适时地叫了一声,惹得林姐笑起来。老周却停在一家老照相馆的门前,玻璃橱窗里陈列着泛黄的照片,有穿着婚纱的新人,有梳着辫子的孩童,还有一张黑白照片,拍的是当年的石拱桥,桥上站满了戴斗笠的人,背景是望不到边的稻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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