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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司农道:“紫阳真官是什么人?”少鵹道:“亦是上界的真仙,但不知道是何职位。”大司农道:“他常来和贵主人赌博吗?”少鵹道:“他常来赌博,有时候敝主人亦到他那边去,有时候就在此地北面一座山上赌博,不是一定的。”大司农至此,忍不住问道:“紫阳真官是男子吗?”少鸳道:“是。”大司农道:“那么一男一女时常相聚,到处赌博,于风化上岂不是有些缺点吗?”少鵹听了这句话,哈哈大笑道:“贵使者从人间来,真脱不了凡夫的见解。请问贵使者,怎样叫作风?
怎样叫作化?依某的意见,风化二字,有两个解释。第一个解释:风者,上之所行,所谓君子之德风是也。化者,下之所感,所谓黎民于变是也。在上之人躬行道德,如春风之风人;在下的感到这种善风,率从而化,这个叫作风化。但是人世间有上下之分,天上神仙都是一律平等,无所谓上下,就无所谓风化。
第二个解释:风是风俗,化是教化。人世间的君主长官因为百姓的愚蠢,贪嗔痴爱,足以引起各种纷乱,所以他的办法总以敦风俗、明教化为先。如有男女不相辨别,渎乱淫媟的人,就说他是有伤风化,就要拿法令来治他,这是不错的。但是贵使者看得天上神仙,亦是同人世间贪痴恋爱的愚百姓一样吗?尘念未净,何以成仙?品行先乖,何得称神?这种地方,还请贵使者仔细想想。”
大司农听到此处,知道自己冒失,将话说错了,不觉将脸涨得飞红,慌忙认错道歉。少鵹道:“天上与人间,一切习惯迥乎不同。贵使者初到此地,拿了人世间的眼光,来看天上的情形,自然诧异,这句话亦难怪贵使者要问。但是老实和贵使者说,群玉山上,敝主人的几位女公子,她们所有的侍者,男子居多,而且穿房入户,毫不避忌呢。还有那群仙大会的时候,男仙女仙坐在一起,交头接耳,亦毫不避忌呢。贵使者将来倘然见到如此情形,千万再不要诧异。要知道,天上神仙与人间愚民,是的确不同的。”大司农连声应道:“是,是。”
少鵹又问道:“某听见说下界从前有一个什么圣人,他一人独居在室中。有一天,天下大雨,他的邻居少女因墙坍了,跑到他这里来,请求避雨。那圣人慨然允诺。因为少女衣裳尽为雨沾湿了,防恐她受冷,便叫她脱去衣裳,拥在自己怀里一夜,绝无苟且之心,所以大家都称赞他能够坐怀不乱。后来又有一个男子,遇着同样的事情,亦有一个少妇深夜来叩门,男子始终不开。妇人道:‘汝何以不学那个圣人?’那男子道:‘圣人则可,我则不可。我将以我之不可,学那圣人之可。’大家亦都称赞他,说他善学圣人。不知道果有这两项故事吗?”大司农道:“不错,是有的。”少鵹道:“既然有的,那么某有一句话奉告:刚才所说这种情形,天上神仙则可,人间百姓则不可。某愿人世间的人都要以他的不可,学神仙之可,那就是将来做神仙的第一阶级了。假使贵使者将来归去,将这种情形宣布出来,那些愚百姓听了,必定引以为口实,说道:‘天上神仙都要赌博,我们赌博有什么要紧呢?天上神仙男女都是混杂,不避嫌疑的,我们男女混杂不避嫌疑,有什么要紧呢?’那就学错了,那就糟了,天上神仙就做了万恶之渊薮了。这一点还请贵使者注意。”
大司农听了,非常佩服,连声应道:“是,是。”过了一会,又问少鵹道:“适才听见贵主人有许多女公子,那么必有丈夫。请问贵主人的丈夫是谁?现在何处?”少鵹道:“敝主人的丈夫叫东王公,姓黄名倪,号叫君明。大家因为他年老,都叫他黄翁。他亦住在昆仑山上,他的旧居却在东荒山一个大石室之中,常与天上的玉女做那投壶的游戏。有时候他们夫妻两个亦常到鸿蒙之泽、白海之滨去游玩,离昆仑山不知有多少万里呢。”大司农道:“他大约有多少岁年纪呢?”少鵹道:“某亦不能知道。但听见人说,大约几千年以前,有人在白海之滨遇到他,问他年纪,他说:‘我却食而吞气,现在已有九千余岁了。目中瞳子色皆青光,能见幽隐之物。三千岁反骨洗髓一次,二千岁刻骨伐毛一次,我已经三次洗髓、五次伐毛了。’在当时已如此,此刻更不知又洗过几次髓,伐过几次毛?大约其寿总在几万岁以上吧。”
大司农道:“贵主人有几位女公子?”少驾道:“有二十几个。”大司农听了,暗想:“这位王母娘娘真是个瓦窑,可以生这许多女儿的!”正要再问他有几个儿子,忽见两只青鸟从空飞来,到地已化为人,原来就是大鵹、青鸟两个。当下青鸟问大司农说道:“适才某等已禀请敝主人的示下,敝主人说请贵使者到群玉山去相见,日期再定。”少鵹道:“那么我们下船吧。”说着,和大驾、青鸟引着大司农走出室外,那些从人慌忙来搬行李。大鵹向大司农道:“贵使者奉圣天子命前来,敝主人不敢不延见。至于从者,身无仙骨,不能辄上灵山,只好暂留在此,且待贵使者转身到此,再同回去吧。”大司农听了,不敢多说,唯唯从命。就叫从人在此静心守候,自己便跟随三青鸟使下山。
大司农一路走,一路回头看,果见三个峰头,兀突欹斜,有摇摇欲坠之势,就问少鵹道:“此山周围有多少里?”少鵹道:“广圆约一百里,实则是岛,四面临水,别无通路。这三个峰头,某等三人各居一处,亦是敝主人派定的。”大司农仰面一望,只见树上栖着一只大鸟,三个身子共着一个头,黑白相杂的毛羽,红的头颈,其状如鸦,又不禁诧异,便问少鵹。
少鵹道:“这鸟名字叫鸱,是此山异鸟,别处所无的。”
少顷,来到海边,已停着一只皮做的船,方广不过一丈,约可容两三个人。青鸟招呼大司农上船,张帆而行。出了港口,向前一望,茫无畔岸,波涛滚滚。大司农又问道:“这样小船可航大海吗?”青鸟道:“可以航行。前面昆仑山下有弱水九重,周围环绕,除出神仙的飙车羽轮外,无论什么船只都要沉没,不能过去,只有这皮船可渡。”
大司农听了,又觉稀奇,又问道:“从前敝处有一个名叫羿的,亦曾见到贵主人,他怎样过去的呢?”大鵹道:“亦是某等用这皮船引渡过去的。那时他同了他的妻子姮娥同来,敝主人因为与姮娥有缘,所以特地叫某等迎接她。后来羿个人来了几次,不得某等引导,就不得见了。现在姮娥已成了仙,在月宫之中,常到敝主人那边来呢!”大司农道:“这个姮娥,背夫窃药,私自逃走,是个不良的妇人,何以得成神仙,颇不可解!贵主人不拒绝她,反招待她,与她往来,亦不可解。”
大鵹道:“贵使者所言自是正理。但是,其中另有两层道理在内:第一层,神仙的能成不能成,是有天命,不是人力所能强为。羿这个人命中不应该成仙,所以天使特假手于姮娥,偷去他的药,使他不得服。便是当时敝主人,何尝不知道姮娥已有偷药之心。但是碍于天命,无从为力。所以偷药的这一层,不能说一定是姮娥之罪。第二层,人世间与其多出一个神仙,不如多出一个圣贤豪杰。因为圣贤豪杰是与人世间有用的;神仙与人世间何所用之?假使当时姮娥不偷药,夫妇两人同服之后,双双成仙而去,为他们自己着想,固然是好的了。但是后来这许多天下的大乱大灾,哪个来平呢?岂不是百姓实受其苦吗?羿虽然不得生而成仙,但是他的英名已万古流传,就是他现在死了之后,他的灵魂已在神祗之列。所以为羿计算,偷了药去亦并不算怎样吃亏呢。”
大司农道:“足下所说第二层道理,甚为精辟,某深佩服。
但是,第一层说姮娥是无罪,觉得有点不妥。照足下这样说,那么世间凶恶之徒,肆意杀人,亦可以借口于天命假手,自谓无罪吗?”大鵹道:“照人世间的眼光看起来,贵使者的话,自是正理,姮娥是应该说她有罪的。何以要说她有罪呢?就是防恐他人要效尤的原故。但是,依神仙的天眼看起来,不是如此。世上一切,无非命耳。一个人被凶手杀死,或被水灾淹死,或被岩石压死,同是一死。被凶手杀死的,说凶手有罪;被水灾淹死、被岩石压死的,亦可以说水与岩石都有罪吗?如果说凶手是人,有意识的,所以应该和他计较。水与岩石不是个人,是无意识的,无可和它计较,所以只能罢休。那么试问,这个淹死、压死的人,还是命该死呢?还是罪该死呢?如说是罪,罪在何处?如说无罪,何以会得死?只好归之于命了。淹死、压死既是命,那么被凶手杀死,岂非亦是命吗?天定之谓命。
既然是命,既然是天所定,凶手的罪在哪里?杀人尚且无罪,偷一包药,更值得什么?”
大司农听了这番强词夺理的话,口中虽无可说,但心中总仍以为非。过了一会,只听见四面水声汩汩,原来已到弱水中了。船到弱水中,其行更快,不一时便抵昆仑山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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