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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统的办公桌就放在最中间的那面镜子前,当吕西安走进房间后,他才终于站起身来。吕西安朝他鞠了一躬,而他则微微点头回礼,示意吕西安朝前走几步,同时自己也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
总统首先向吕西安伸出手,两个人握了握手,但其中并无亲近或友善之意。考虑到双方过往的交集,吕西安并不期待卡诺总统会对他表现的很热情,于是他也对于总统的冷淡不以为意,收回手之后还随意地整理了一下袖口,方才对总统露出微笑。
“欢迎您的到来,巴罗瓦先生。”卡诺总统朝后退了一步,而后才带领着吕西安走向壁炉前摆放着的那两把扶手椅。在壁炉的正上方挂着一幅画像,画像当中的人物是总统阁下的祖父拉扎尔?卡诺,大革命时期的“胜利缔造者”,罗伯斯庇尔“公安委员会”的成员,法国科学院的院士,拿破仑手下的大臣,他从外国干涉军的手中拯救了大革命,而他的孙子则从野心家手里拯救了共和国。这幅画同样出自那个时代的巨匠雅克?大卫之手,画中人的目光严厉而坚定,脸上的线条紧绷,当他发表演讲反对自己的主子拿破仑称帝的时候,露出的就是这样的表情吗?祖父是共和派,孙子也是共和派,这一家子恐怕对于吕西安这样的投机者都不会有什么好的看法。
“坦白地说,我如今真是百感交集啊,巴罗瓦先生。”两个人在椅子上落座,总统首先开了口,“如今的场面是我一直以来都想要避免的,但当它真的出现的时候,我也不得不承担我应尽的职责,亲自演完这出我并不想演的戏――您说,这是命运的玩笑,还是诅咒啊?”
“我觉得这是一种必然。”吕西安向椅背上靠了靠,“我一直都认为,我总有一天会走到这个位置上,只不过这个时间比我预想的要更早些。”
“的确很早,二十四岁的premier,纵观历史,恐怕只有英国的小皮特能和您相提并论了――他在成为首相的时候也是二十四岁。”总统轻轻用手敲着椅子的扶手,“但他的父亲是首相,而您的父亲只是个中尉,如果把你们的职业生涯比作登山的话,您的攀登道路可比他要险峻多了。”他轻轻笑了一声,“想必在攀爬的时候,您所付出的代价也比他要多不少吧?”
“或许吧,”吕西安轻笑一声,“但我在爬山的时候不喜欢回头看。”
“看身后的万丈深渊容易让人头晕,对吧?一想到自己距离粉身碎骨曾经这样近,很自然就会感到腿软,甚至丧失继续朝上爬的勇气。”总统的目光朝下移去,仿佛在他们的脚下真的有一道万丈深渊,“而且这种景象或许会让人想起那些在攀登过程当中为了减轻重量而抛弃掉的东西,您爬到了顶峰,它们可是在悬崖底下摔了个粉身碎骨啊。”
吕西安当然明白总统的言外之意,“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就需要付出足够的代价,这个道理我想您和您的祖父都是明白的。”他指了指墙上的画像,“他参与热月政变,送自己的朋友罗伯斯庇尔上了断头台以后,您觉得他会经常回头去看吗?我们大家都付出了代价,但对于我们而言幸运的是――至少我们都得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如果一个人花费了巨大的努力却仍未得到他想要的,那当然是悲剧。”总统并没有因为吕西安和自己的祖父自比而露出不快之意,“但我一直觉得更大的悲剧,是他最终得到了自己要的东西,却发现那并不是他真正想要的。您得到了法兰西的权柄,这很好,但倘若有一天它在您的怀里炸开,那么我只希望您不会后悔自己为了得到它所付出的代价――不光是您自己,您让整个法兰西都为此付出了代价。”
“那也是他们应得的,不是吗?”吕西安耸了耸肩,“在丛林里,一只老虎吃掉了一只兔子,您会为这只兔子的命运哀叹吗?强者有权利对弱者做任何事,这是大自然的法则。”
“可我们并不是生活在丛林里,我们身处于文明世界当中――”
“不是吗?”吕西安冷笑了一声,他指向窗外,“您朝外面看看吧,这个城市就是个巨大的丛林。在大自然当中构成丛林的是天然的树木,藤蔓和花草,而在这个您称之为‘文明世界’的新时代丛林当中,这些材料换成了钢铁,大理石和玻璃,仅此而已。在这个丛林里同样有着可悲的兔子,幼稚的牡鹿,鲜艳却致命的毒蛇,以及嘴角还滴着血的豺狼。在文明的外衣之下,维持着我们这个社会的还是大自然的古老法则,我们都是野兽,只不过披上了一层您称之为‘文明’的外衣罢了。像您这样的人,祖父是大臣,父亲是政治家,叔叔是大科学家,您安坐在大树的顶端,无视下面的弱肉强食,自己唱着‘文明’的高调――可若是您有一天不得已落到了地面上,需要重新爬回原来的位置,那么我倒是很好奇您需要等待多久才开始让自己的手上沾上血!”
“社会就是所有人对所有人的战争。”吕西安低声重复了霍布斯《利维坦》当中的这句名言,“人生就是一场永恒的战争,而驱使我们投入这场战争的是与生俱来的欲望,更是永远挥之不去的恐惧――人的本性是残暴的,甚至比自然界中的其它动物更残暴,只有人类才会一有机会就给自己的同类放血!我不认为自我保护有什么可被指摘的地方。”
“战争。”总统轻轻念了一下这个充斥着鲜血和火药味道的词,“所以这就是您要把我们拖进一场我们打不赢的战争的理由吗?”
“您指的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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