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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众人等他不见,板儿见没了他姥姥,急得哭了。众人都笑道:“别是掉在茅厕里了?快叫人去瞧瞧。”因命两个婆子去找,回来说没有。众人各处搜寻不见。袭人度其道路:“是他醉了迷了路,顺着这一条路往我们后院子里去了。若进了花障子到后房门进去,虽然碰头,还有小丫头们知道;若不进花障子再往西南上去,若绕出去还好,若绕不出去,可够他绕回子呢。我且瞧瞧去。”一面想,一面回来,进了怡红院便叫人,谁知那几个房子里的小丫头已偷空玩去了。
袭人一直进了房门,转过集锦槅子,就听得鼾齁如雷。忙进来,只闻得酒屁臭气满屋。一瞧,只见刘姥姥扎手舞脚的仰卧在床上。袭人这一惊不小,慌忙赶上来将他没死活的推醒。那刘姥姥惊醒,睁眼见了袭人,连忙爬起来道:“姑娘,我失错了!并没弄脏了床帐。”一面说一面用手去掸。袭人恐惊动了人,被宝玉知道了,只向他摇手不叫他说话。忙将当地大鼎内贮了三四把百合香,仍用罩子罩上。些须收拾收拾,所喜不曾呕吐,忙悄悄的笑道:“不相干,有我呢。你随我出来。”刘姥姥跟了袭人出至小丫头们房中,命他坐了,向他说道:“你就说醉倒在山子石上打了个盹儿。”刘姥姥答应知道。又与他两碗茶吃,方觉酒醒了,因问道:“这是那个小姐的绣房,这样精致?我就像到了天宫里一样。”袭人微微笑道:“这个么,是宝二爷的卧室。”那刘姥姥吓得不敢作声。袭人带她从前面出去,见了众人,只说他在草地下睡着了,带了他来的。众人都不理会,也就罢了。
一时贾母醒了,就在稻香村摆晚饭。贾母因觉懒懒的,也不吃饭,便坐了竹椅小敞轿回至房中歇息,命凤姐儿等去吃饭。他姊妹方复进园来。要知端的,且听下回分解。
第四十二回 蘅芜君兰言解疑癖 潇湘子雅谑补余香
话说他姊妹复进园来,吃过饭,大家散出,都无别话。且说刘姥姥带着板儿先来见凤姐儿,说:“明日一早定要家去了。虽然住了两三天,日子却不多,把古往今来没见过的,没吃过的,没听见过的,都经验了。难得老太太和姑奶奶并那些小姐们,连各房里的姑娘们,都这样怜贫惜老照看我。我这一回去没别的报答,惟有请些高香天天给你们念佛,保佑你们长命百岁的,就算我的心了。”凤姐儿笑道:“你别喜欢。都是为你,老太太也被风吹病了,睡着说不好过,我们大姐儿也着了凉,在那里发热呢。”刘姥姥听了忙叹道:“老太太有年纪的人,不惯十分劳乏的。”凤姐儿道:“从来没像昨儿高兴。往常也进园子逛去,不过到一二处坐坐就回来了。昨儿因为你在这里,要叫你逛逛,一个园子倒走了多半个。大姐儿因为找我去,太太递了一块糕给他,谁知风地里吃了,就发起热来。”刘姥姥道:“小姐儿只怕不大进园子,生地方儿小人儿家原不该去。比不得我们的孩子,会走了,那个坟圈子里不跑去。一则风扑了也是有的;二则只怕他身上干净,眼睛又净,或是遇见什么神了。依我说,给他瞧瞧祟书本子,仔细撞客着。”一语提醒了凤姐儿,便叫平儿拿出《玉匣记》来着彩明念。彩明翻了一回,念道:“八月二十五日,病者在东南方得遇花神。用五色纸钱四十张,向东南方四十步送之,大吉。”凤姐儿笑道:“果然不错,园子里头可不是花神!只怕老太太也是遇见了。”一面命人请两分纸钱来,着两个人来,一个与贾母送祟,一个与大姐儿送祟。果见大姐儿安稳睡了。
凤姐儿笑道:“到底是你们有年纪的人经历得多。我这大姐儿时常要病,也不知是什么原故。”刘姥姥道:“这也有的事。富贵人家养的孩子多太娇嫩,自然禁不得一些儿委曲;再她小人儿家,过于尊贵了,也禁不起。以后姑奶奶少疼她些就好了。”凤姐儿道:“这也有理。我想起来,他还没个名字,你就给他起个名字。一则借借你的寿;二则你们是庄家人,不怕你恼,到底贫苦些,你贫苦人起个名字,只怕压的住他。”刘姥姥听说,便想了一想,笑道:“不知他几时生的?”凤姐儿道:“正是生日的日子不好呢,可巧是七月初七日。”刘姥姥忙笑道:“这个正好,就叫他是巧哥儿罢。这叫作‘以毒攻毒,以火攻火’的法子。姑奶奶定要依我这名字,她必长命百岁。日后大了,各人成家立业,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上来。”
凤姐儿听了,自是欢喜,忙道谢,又笑道:“只保佑他应了你这话就好了。”说着叫平儿来吩咐道:“明儿咱们有事,恐怕不得闲儿。你这空儿闲着把送姥姥的东西打点了,他明儿一早就好走的便宜了。”刘姥姥忙说:“不敢多破费了。已经遭扰了几日,又拿着走,越发心里不安起来。”凤姐儿道:“也没有什么,不过随常的东西。好也罢,歹也罢,带了去,你们街坊邻舍看着也热闹些,也是上城一次。”只见平儿走来说:“姥姥过这边瞧瞧。”
刘姥姥忙赶了平儿到那边屋里,只见堆着半炕东西。平儿一一的拿与他瞧着,又说道:“这是昨日你要的青纱一匹,奶奶另外送你一个实地子月白纱作里子。这是两个茧绸,作袄儿裙子都好。这包袱里是两匹绸子,年下做件衣裳穿。这是一盒子各样的内造点心,也有你吃过的,也有没吃过的,拿去摆碟子请客,比你们买的强些。这两条口袋是你昨日装瓜果子来的,如今这一个里头装了两斗御田粳米,熬粥是难得的;这一条里头是园子里果子和各样干果子。这一包是八两银子。这都是我们奶奶给的。这两包每包里头五十两,共是一百两,是太太给的,叫你拿去或者作个小本买卖,或者置几亩地,以后再别求亲靠友的。”说着又悄悄笑道:“这两件袄儿和两条裙子,还有四块包头,一包绒线,可是我送姥姥的。衣裳虽是旧的,我也没大很穿,你要弃嫌我就不敢说了。”
平儿说一样,刘姥姥就念一句佛,已经念了几千声佛了,又见平儿也送他这些东西,又如此谦逊,忙念佛道:“姑娘说那里话?这样好东西我还弃嫌!我便有银子也没处去买这样的呢。只是我怪臊的,收了又不好,不收又辜负了姑娘的心。”平儿笑道:“休说外话,咱们都是自己,我才这样。你放心收了罢,我还和你要东西呢,到年下,你只把你们晒的那个灰条菜干子和豇豆、扁豆、茄子、葫芦条儿各样干菜带些来我们这里上上下下都爱吃这个就算了,别的一概不要,别罔费了心。”刘姥姥千恩万谢的答应了。平儿道:“你只管睡你的去。我替你收拾妥当了就放在这里,明儿一早打发小厮们雇辆车装上,不用你费一点心的。”
刘姥姥越发感激不尽,过来又千恩万谢的辞了凤姐儿,过贾母这边睡了一夜,次早梳洗了就要告辞。因贾母欠安,众人都过来请安,出去传请大夫。一时婆子回:“大夫来了。”老妈妈请贾母进幔子去坐。贾母道:“我也老了,那里养不出那阿物儿来,还怕他不成!不用放幔子,就这样瞧罢。”众婆子听了,便拿过一张小桌子来,放下一个小枕头,便命人请。
一时只见贾珍、贾琏、贾蓉三个人将王太医领来。王太医不敢走甬路,只走旁阶,跟着贾珍到了阶矶上。早有两个婆子在两边打起帘子,两个婆子在前导引进去,又见宝玉迎了出来。只见贾母穿著青皱绸一斗珠的羊皮褂子,端坐在榻上,两边四个未留头的小丫鬟都拿着蝇帚漱盂等物;又有五六个老嬷嬷雁翅摆在两旁,碧纱橱后隐隐约约有许多穿红着绿戴宝簪珠的人。王太医便不敢抬头,忙上来请了安。贾母见他穿著六品服色,便知御医了,也便含笑问:“供奉好?”因问贾珍:“这位供奉贵姓?”贾珍等忙回:“姓王”。贾母道:“当日太医院正堂有个王君效,好脉息。”王太医忙躬身低头,含笑回说:“那是晚生家叔祖。”贾母听了,笑道:“原来这样,也是世交了。”一面说,一面慢慢的伸手放在小枕上。老嬷嬷端着一张小杌:连忙放在小桌前,略偏些。王太医便屈一膝坐下,歪着头诊了半日,又诊了那只手,忙欠身低头退出。贾母笑说:“劳动了。珍儿,让出去好生看茶。”
贾珍、贾琏等忙答了几个“是”,复领王太医出到外书房中。王太医说:“太夫人并无别症,不过偶感一点风寒,究竟不用吃药,不过略清淡些,常暖着一点儿,就好了。如今写个方子在这里,若老人家爱吃,便按方煎一剂吃,若懒食吃,也就罢了。”说着,吃过茶写了方子。刚要告辞,只见奶子抱了大姐儿出来笑说:“王老爷也瞧瞧我们。”王太医听说,忙起身,就奶子怀中,左手托着大姐儿的手,右手诊了一诊,又摸了一摸头,又叫伸出舌头来瞧瞧,笑道:“我说了姐儿又要骂我了,只是要清清净净的饿两顿就好了。不必吃煎药,我送几丸丸药来,临睡时用姜汤研开,吃下去就是了。”说毕,告辞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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