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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虽然年纪幼小,却早已感觉到了失恃与死亡的恐怖与忧惧,否则年前也不会夙夜不能安睡,以至于帝后皆忧心忡忡无计可施了。原本经过李暇玉的宽慰,共同度过了一段平静安宁的生活,那些翻涌不休的情绪已经深深埋藏了起来。但此时此刻,它们却尽数喷涌而出,扑将过来,将这个不过五六岁的小娘子彻底淹没其中。
李暇玉瞧着她茫然失措的神情,只觉得心疼之极,立即将她抱了起来,匆匆往安仁殿而去:“贵主莫要担忧。皇后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一定不会有事的!说不得咱们回去之后,她便醒了过来……”然而,口中虽是这般说,她心里却是再清楚不过——杜皇后早便已经支撑到极限了。许是因见小公主有人照料,未来婚姻大事也有了眉目,心底的牵挂略放下了些,她胸臆之间一直强撑着的那口气便徐徐散开了。
跟随在她们身后的宫人们亦是忧惶之极,步伐都有些凌乱起来。每个人都仿佛突然失去了主心骨,唯一的念头便是赶紧回到安仁殿去。至于那里等待她们的会是什么消息,众人却一时间不敢去想,亦是不愿去想。杜皇后待她们甚为宽厚慈爱,谁又忍心失去这样一位和善的主子呢?一旦她崩逝之后,谁又知道圣人与小公主会不会迁怒于她们呢?
原本安宁静谧的安仁殿,此刻已是人来人往。在宫中的所有太医、道医与佛医都赶了过来,连宫外的名医如观主等,也已经有宫人去相请了。饶是如此,所有人脸上依旧神色凝重,气氛既紧张又隐隐带着几分悲凉与恐怖的意味。
武贵妃立在殿中,详细地述说杜皇后突然病发前后的症状,条理十分清晰。而秦尚宫也早已顾不得心中的隔阂,随时补充一些细节,并告知诸位医者,稍早些时候杜皇后的情形以及一些病情的征兆。
见李暇玉抱着义阳小公主来了,武贵妃快步行了过来,低声道:“皇后殿下眼下的境况,令娘恐可能见不得……郡君将她带到偏殿去歇息罢。”她眉宇间带着些许轻愁与忧色,乌黑的双眸中透着几分怜意,似是发自内心正在因杜皇后急转直下的病情而心焦,同时也怜惜着年幼的小公主。
李暇玉不动声色地端详着她,微微颔首。她甫退后一两步,原本紧紧搂住她的义阳小公主却忽然挣扎起来,哽咽道:“我不离开阿娘!我要一直守在阿娘身边!!我绝不离开阿娘半步!让我去见阿娘!!我要见阿娘!!”
谁又忍心阻止这个孩子想见阿娘的希冀与渴求?谁知这会不会是母女之间的最后一面?又如何能错过?李暇玉犹豫片刻,心中终究一软,狠不下心来将她带走。她轻轻地将小公主放了下来,扶住她稚嫩的双肩,低声劝慰道:“医者们正在给皇后殿下诊治,打扰不得。咱们便只远远地看着,如何?”
然而,小公主已是吓坏了,根本听不进任何言语,只哭着不断地重复:“让我见阿娘!!”
幼童尖利而又充满恐惧的哭声响彻在安仁殿中,令气氛越发凝滞了几分。武贵妃亦上前两步,低声细气地劝起来,甚至秦尚宫也劝了数句,皆止不住小公主的哭声。她的年纪实在是太小,只觉得亲近的人竟然都不许她接近阿娘,一时之间越发恐惧难安,更想回到阿娘身边再也不离开。
“令娘!”这时,圣人匆忙而至,衣袂翻飞间,便将哭闹的小家伙抱入怀中。他扫了众人一眼,并未多说什么,带着女儿便径直往殿中而去,口中还道,“莫哭,莫哭,耶耶带你去见阿娘。不过,你阿娘如今正睡着,哭声会惊扰她,你且停住。莫哭,莫哭,来,耶耶给你擦一擦泪……”
李暇玉望着父女二人的背影,恍惚之间竟出了神。前世她那便宜阿爷何曾有过这样温柔的时候?便是萧淑妃盛宠的时候,看似父慈子孝其乐融融,也从不见这般温情脉脉,而是总带着几分逗弄之意与淡漠疏远。这位年轻的圣人却仿佛是寻常人家的父亲一般,笨拙而又尽力地安慰着哭泣的女儿。他们二人的躯壳完全相似,总令人时不时有些晃神,然而内里却全然不同。能拥有这样的耶耶,她从心底替小公主觉得欢喜。
直到谢琰悄无声息地来到她身侧,借着长袖的遮掩轻轻地握住她的手,她才回过神来,紧紧地回握住他。
武贵妃瞥了他们一眼,轻声道:“殿中纷乱,定敏郡君不如且去偏殿等候?”她所言倒也不无道理,毕竟是外命妇,并不好在这种兵荒马乱的时候停留在安仁殿中。于是,李暇玉便朝着她行了礼,暂时告退了。
在偏殿中等待的时候,她亦是有些心乱如麻。饶是谁都清楚,杜皇后迟早有崩逝的一日,临来却谁都难以接受这样的现实。谢琰亦并未在她身边停留,而是带着千牛卫依旧驻守在安仁殿外。他对这位杜皇后的印象仅仅在于“贤后”以及“帝后伉俪情深”罢了,生死有命,谁都逃脱不了这一日,故而心中并无丝毫动容。
不过,杜皇后崩逝之后宫内的形势,却容不得他不多想几分。尤其是武贵妃的行事做法,他皆一一看在眼中。若是对前世一无所知的他,想必并不会觉得这样行事颇有法度的女子为继后有什么不妥。然而,既然有女帝在前,便不得不再仔细几分。当然,他这样的臣属与武氏并无任何利益攸关的冲突。若是不反对她为后,日后亦不撺掇着圣人废后,想来也不可能得罪她,自然也不会无缘无故承受她的迁怒。
杜皇后显然已是岌岌可危,圣人抱着小公主在一旁虎视眈眈,太医更不敢随意用什么虎狼之药,急得满头大汗。倒是青光观观主不惧天威,稳稳当当地数番针灸,才教她神色稍微安宁一些。又有佛医开了些凝神救急的药方,使宫婢服侍杜皇后外敷内服,才稍稍有了些起色,总归勉强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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